沈有容眉头微皱,斟酌了一番才道:“这要看朝廷的想法了。”
“哦?”冯紫英只是“哦”了一声,却没有搭腔,静候对方继续解释。
“以当下朝廷财力,只怕内阁和兵部都只想暂时性的恢复辽南——登莱航线,保障辽东军务补给线就行,若只是这般,那也简单,把山东水师现有的船只修缮一番,再适当添些船只,另外也需要补充一些小炮,嗯,也就能勉强凑合了。”
沈有容说得很勉强,显然是不太认可这个方略,但这却又是最可能被朝廷采纳的路数,毕竟这最省钱,兴许几万两银子就能凑合着做起来。
冯紫英倒没想到沈有容对朝廷态度如此悲观,看来对方应该是在辽东和福建任上被朝廷大佬们的态度伤透了心了。
“沈将军,这等方略只能说聊胜于无,若真要这般,朝廷也无须专门设立登莱总督,便是一介巡抚都绰绰有余了。”冯紫英摇头,目光澄澈。
“您无须试探我,紫英虽然位卑,但开海之略是由我提出,便是内阁诸公和皇上亦是找我专门计议过,这举债之后钱银花费投向何方,那么登莱——辽南这条航线乃至于控制朝鲜日本未来贸易,势在必行,甚至日后闽浙乃至两广,亦要效仿,当然可能时间上要略晚,我们需要斟酌一个轻重缓急,所以,我想听沈将军更实在的建议。”
沈有容脸一热。
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坦率,倒显得自己有些心胸狭隘了。
郑重起身一抱拳,沈有容沉声道歉:“冯大人,沈某失言了,先前所言有些情绪,也是这么些年来被各方所激,今日听闻冯大人所言,沈某既感到惭愧,又倍感兴奋。”
“无须如此。沈大人心怀家国,紫英只有佩服,只是时不我待,文言既然举荐沈将军,紫英自然信得过,而沈将军先前所言,也让紫英心神震荡,颇有一抒胸臆的冲动,所以紫英真心希望沈将军能够带给紫英一个更有价值意义的建议。”
冯紫英的话让沈有容更觉不好意思,定了定神,这才道:“若是朝廷真的有意要讲水师打造起来,那么以沈某之见,当废弃原有的舰船模式,而选用西夷人带来的新式造船技术,选用当下西夷人最新式的卡伦船作为我们水师舰队的主要舰船,……”
见冯紫英面带疑惑,沈有容又解释了一句:“卡伦是佛郎机人的说法,也有说是盖伦的,嗯,是从一种中大型的尖底三桅纵帆船演变过来的,那种规模更大的纵帆船更适合远洋航行,据说在西夷人那边已经相当流行,便是在南洋的苏禄吕宋、满剌加都已经随处可见了,只是在近海不及我们大周的福船沙船更实用,……”
一句话就让冯紫英对沈有容的观感再上一个台阶。
盖伦船?这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说得出这个词语的。
虽然冯紫英对舰船的知识也只能停留于一些前世中带来印象,但是他也知道盖伦船在大航海时代中充当军舰的历史不短,甚至可以说是称霸了一个时代。
“这种盖伦船有什么优势么?嗯,另外我们能造得出来么?”冯紫英也曾经在内阁和皇帝面前卖弄过,但是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只能先把大话说出去,把永隆帝和内阁诸公的心给稳住,否则难以赢得他们的支持。
“优势很多,第一适合远洋航行,第二更适合布置火炮,第三对海上风向变化也能更好的运用,当然也有弊端,操作繁复,所需水手多,若是战船上,就会极大的占用空间,但我以为未来海战那等跳船接舷战在面对拥有众多火炮和复杂海域中越来越难以适应,更需要选择合适的海域作战,可战争哪里会给我们这么多选择呢?”
冯紫英听明白了,这个人是真的有真材实料的,在水师舰队中的官兵们乃至大周的海盗和倭寇们都还沉迷于依靠火箭火攻和跳船接舷战来决一胜负时,他已经看到了更远,看到了海战的变化,这让冯紫英都感到震惊。
见冯紫英沉默不语,沈有容也以为自己的观点太过标新立异,让对方无法接受,略感失望之余但转念一想也很正常。
不是吃这碗饭的,不是长期接触海上舰船的,谁能懂得起这个?
千年以来依靠火箭火攻和跳帮接舷战来决一胜负已经被所有人奉为圭臬,便是火铳和火炮的出现,也没有改变大家的观念大
家都觉得火炮的不稳定性和命中率无法成为制胜法宝,而火铳其实也就是和弓箭一样只能作为辅助。
自己前十年前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没有在澎湖见识了红毛番的舰船和火炮配置结构,也见识了那等舰船在海战中的演练,他也不会相信这等海战的决定性因素已经转移到了要靠火炮来决定胜负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冯紫英稳了稳心神:“沈将军,您说的这个我认可,可是我们能造得出这种船么?另外你感觉你认为火炮会在未来海战中起到关键作用,可是我们大周的火炮能适应这种舰船使用么?我知道我们大周水师船上也有火炮,但都不大,而且反映也不太好,这是什么原因?如果我们大周自己制造的火炮难以适应水师舰船,如何来解决?”
沈有容心神微颤,压抑住内心的